畛水之中，一個青絲如瀑、肌膚如雪的女子不著寸縷、袒露肩頸，自在游曳。

只是這恍如仙女沐浴一般的情景卻驚住了湖邊的紫衣少女，她一手捂眼，一手憑感覺指向湖中央，不恥道：“山主山主，就是她！”

玄青衣衫的男子神色淡然：“一個小姑娘就把你嚇成這樣。”

紫衣少女不忿地辯解：“不是，她、她、她真是太不要臉了，喜歡山主的女妖我見得多了，可沒見過一上來連衣服都不穿的！”

男子卻不以為意：“她是畛水中的荀草所化，剛剛化出人形，雖然是少女的模樣，卻懵懂無知，也不通術法。”

“原來是這樣。”少女恍然，放下捂著眼的手，可是見到湖中女子被他們聲音吸引，朝湖邊游來，似乎就要光著身子站起，立馬嚇得再次飛速捂眼，“她過來了！”

男子輕揮衣袖，一團青光從他手中發出，籠罩了如玉的少女，化作一襲綠衣，淡淡道：“不用捂眼睛了，把手放下來。”

紫衣少女聞言卻沒有放手，只是往眼周挪開一點，從指縫中窺見女子綠色的衣袂，一顆心方才落地，放下手來，細細打量，有些驚奇：“仔細看，她長得很不錯嘛！”

被誇讚的少女卻不解其意，玄青衣衫的男子於是指向湖面，讓她去看看自己的模樣。

綠衣的少女轉過身來，在清明如鏡的湖面裏，看清了自己的容顏：青碧衣衫，螓首蛾眉，鳳眼瓊鼻，在波光的映襯下，更顯清麗無匹。

但她並不懂得自己的美，只覺新奇有趣，天真地以手指臉，微微一笑：“這就是我嗎？”

看到湖水中美麗的少女巧笑倩兮卻有些傻氣的模樣，男子清俊而淡漠的臉上終於現出一絲笑意：“是你。”

紫衣少女問道：“你叫什麽名字？”

湖面上的少女眉頭微皺：“我、我沒有名字。”

玄青衣衫的男子略一思索，對綠衣少女道：“你是青要山的靈氣孕育出來的，你以後，就叫青女。”

青女想了想：“我叫青女，那，你是叫山主嗎？”

玄青衣衫的男子失笑：“我是武羅。”。

青女聞言一笑：“武羅。”

紫衣少女不忿：“你怎麽敢直呼山主的名諱？”

武羅卻不以為意：“無妨。”

但紫衣的少女卻依然執念：“太沒規矩了！”

武羅正色：“紫辛，她初初誕生，連自己的名姓都不知道，又怎麽會懂規矩？你若看不慣，耐心教她便是。”說完便乘風而起，離開畛湖。

紫辛只好對天上那個玄青色的背影無奈答允：“是，山主。”

青女不解：“他怎麽走了？”

紫辛白她一眼：“被你氣走的！”

青女不禁疑惑：“是因為我？可是他不是跟你說完話才走的嗎？”

紫辛想要反駁卻又無言以對：“你！”看著青女一派天真的模樣，心中哀嘆，山主讓自己教她，來日方長，恐怕她還有得受。

紫辛的預感不幸成真。

青女被紫辛揪到紫荊潭中，垂著頭聽她數落自己：“你這段時間進步很快，只有一點屢教不改，你自己說。”

青女擡起頭，眼神清澈見底，撅著嘴小聲道：“我不該隨便就損傷自己的真身去救人，”拉拉紫辛的袖子，委屈，“我知道錯了，紫辛姐姐。”

紫辛也不忍心再責備她，無奈道：“你真的知道錯了？”

青女見她態度軟下來，趕緊保證：“真的！”又帶著些期許，討喜地笑笑，“我什麽時候才能見到武羅啊？”

紫辛才松開的眉頭聞言不由再次蹙起：“你又忘了，要叫山主！”

青女這次卻沒那麽害怕了，微笑著改口：“是是，那我什麽時候才能見到山主啊？”

紫辛指了指不遠處的報春坡，半坡上隱約可見一座石屋，正色道：“山主住在仙人居，不喜別人打擾，你不要擅闖，還是等山主他自己出來。”

青女有些失落：“哦，我知道了。”但下一瞬，卻目光一亮，暗下決心。

一大早便從畛湖跑到報春坡，見到武羅從石屋中出來，青女不禁喜道：“山主！”

武羅一如往常，玄青衣衫、容顏冷峻，見到她也只是淡淡道：“你怎麽來了？”

青女卻滿心歡喜：“我想見到你，就來了。”

武羅微微詫異：“你有事？”

青女搖搖頭：“我沒事。”

武羅皺眉：“那你見我做什麽？”

青女十分懇切：“我就是想見見你啊。”

武羅不為所動，只道：“你已經見到了。”

青女脫口而出：“我想一直見到你。”

武羅凝視著她的雙眼：“你不怕我嗎？”

青女卻不解：“為什麽要怕？”恍然，笑著保證，“紫辛姐姐說你不喜歡人打擾，我不會打擾你的。”

武羅見狀也沒再說什麽，默然走向山頂，青女小心翼翼地跟上去。

從山頂俯望，是青女熟悉的景致，湛湛如碧的湖水、四季長開的繁花、空靈幽靜的山谷，但武羅的眼神，卻沒有落在任何一處。

他目光悠遠，不知道看向何方，青女看不懂他的神情，也不知道他吹奏的是什麽樂曲，可是聽著聽著，卻覺得有些熟悉，只是不敢相詢。

縱然連一句話也說不上，青女卻已經滿足了，樂此不疲，日日都到仙人居來找武羅，直到有一天，她違背了對紫辛的諾言。

紫荊潭。

青女虛弱地躺在紫色的床榻上，美玉般的臉頰失了光彩，燦若明珠的雙眼也有些蒙塵，不過在見到那一襲熟悉的玄青衫子時立即眼前一亮，光彩立現：“山主！”

武羅已經得知原委，輕嘆：“你怎麽這麽傻？”

青女有些黯然：“我不知道他會把我從湖底連根拔起，明明我已經告訴了他，只要摘下一片葉子就可以救他母親了。”

紫辛怒其不爭道：“你知不知道，要不是我及時發現了，他就把你的真身帶走了？你不是答應過我不會再做這種事了嗎？”

青女低下頭去：“紫辛姐姐，我錯了……”

武羅淡淡道：“無妨，以後我在山境之外布下結界，禁止凡人進入便可。”看向青女，“你好好休養。”便出了門去。

紫辛有些詫異，青女不由粲然一笑道：“紫辛姐姐，你說錯了，山主沒有不喜歡別人打擾，一定是因為我每天都去陪他，他才對我這麽好。”

紫辛看了一眼心無城府的少女，不禁莞爾，心下暗嘆，真是傻人有傻福，沒再說什麽。

青女因為真身受損而耗去的靈氣將將恢覆，便迫不及待地去了仙人居。

武羅已經到了山頂，正在吹塤，依然是同一首曲子、依然是玉樹臨風的模樣。

青女靜靜聽完，終於有勇氣問出埋藏在心底已久的問題：“山主，你為什麽總是在吹這首曲子呢？”

武羅淡淡道：“你聽膩了？”

青女急忙搖頭：“當然不是，我還是畛湖底的荀草的時候，就時常聽見了，只是不知道是你吹的。那個時候雖然我還沒有化成人形，但每次聽到的時候都會很難過，比被人從湖底拔起來還難過。”

武羅一貫淡漠的臉上此刻卻有些黯然神傷：“我吹這首曲子，是因為有一個人離開了我。”

青女不由道：“你很想他？”

武羅輕聲道：“是”。

青女不解：“你可以去找他呀，就像我想你了，就過來找你。”

武羅嘆道：“我再也找不到她。”

青女蹙眉：“為什麽？”

武羅平靜道：“她在仙魔之戰中死了，魂飛魄散，永遠消弭於世間。”只是眸中的孤寂卻讓不知愁為何物的青女看得心痛。

青女有些疑惑：“死？就像是大鯢爺爺那樣嗎？”他在河底睡著了，怎麽叫也叫不醒，紫辛姐姐讓她別叫了，他已經死了。

武羅頷首：“是。”

青女突然有些害怕：“我也會死嗎？”

武羅認真道：“世間的一切都有盡頭，沒有人是不死的。”

青女卻質疑：“可是紫辛姐姐說，山主你是永遠不死的。”

武羅看她一眼：“對於你們來說，我的生命確實可以說是不死。”

青女看著他清俊的臉上明亮如湖水，卻帶著涼意的雙眼，忍不住問道：“如果我死了，你也會像這樣想我嗎？”

武羅避而不答：“你不會死的。”

青女疑惑：“為什麽？”

武羅正色：“只要修成了神仙，你就可以不死。”

雖然不懂，青女還是下意識驚喜道：“真的嗎？”

武羅的臉上現出淡淡笑意：“真的。”

青女的眼睛亮如星子，一瞬不瞬地看著武羅，期許道：“等修成了仙，我是不是就可以這樣永遠陪在山主的身邊？”

武羅慎重道：“你的原身是荀草，生來就帶有仙氣，我可以送你去蓬萊學習仙法，只是修道清苦，得成正果更是難上加難，你想好了嗎？”

青女毫不猶豫：“想好了！”

她沒有註意到，武羅其實並沒有回答自己的問題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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